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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籍装帧百年观花

2000-04-26 来源:中华读书报 □黄 明 本报特约记者 宋庆森 我有话说

现代书籍装帧艺术的兴起,是五四新文化运动的产物,许多新文化名人,尤其是鲁迅,大力倡导和实践书籍装帧艺术,对这门艺术的发展起了极大的推动作用。

这一百年出版的书籍加起来比过去两千年的累计还要多,但是,所逢“书厄”也是历史所罕见的。本世纪上半页的一些珍本书现在已是藏家们寻觅的”猎物”。

一进大商厦,迎面的是总是花花绿绿化妆品或者是金光灿灿的女士饰物。个中原因,大家也都明白。现在京城几家有点逛头的书店,也都把卖点好、有赚头的书刊放在一进门的显眼位置。对这些“畅销书”,笔者常常是扫一眼就绕过去的。可是,这次却不然,摆在书店“头版头条”的《书衣百影》,让人立马驻脚、掏钱。书是姜德明先生所编,辑世纪初至1949年的百幅书籍装帧图录,每幅都附有姜先生的简短说明,有点像唐?《晦庵书话》的文字。书弄得相当漂亮。欣赏之余,也凑趣谈谈百来年书籍装帧的往事。

众所周知,我国是造纸和印刷术的发源地。雕版印刷书由隋唐五代发其端,至宋而鼎盛。雕版书的装帧由开始的卷轴装,到经折装、旋风装、蝴蝶装、背包装,明以后出现了线装本。一书多本的线装书还用纸板青布糊制成“函”收装,配以骨质别子。线装书古色古香,就是在今天,还有它的生命力。前几年线装本《邓小平文选》,浓厚典雅,受到藏家青睐。

书籍装帧包括版式、目次、扉页、书脊、封底等,但主要的还是封面。线装书的封面是几百年一贯制,基本上是一张书名签条贴在青蓝布上,少有变化,只是像《四库全书》这样的书,才以青红蓝灰四种颜色来标志经、史、子、集四库。

到了晚清,西方印刷术传入中国,由雕版印刷变成排字、照相制版印刷,书籍的形式开始变化。在书面上渐渐出现了彩色的绘画,开始大都是一些“月份牌”式的,以时装美女居多。商务印书馆的林译小说,其封面采用花边图案,这些都是现代书籍装帧的雏形。

现代书籍装帧艺术的兴起,是五四新文化运动的产物,许多新文化名人,尤其是鲁迅,大力倡导和实践书籍装帧艺术,对这门艺术的发展起了极大的推动作用。1909年,鲁迅和周作人合译的《域外小说集》在日本东京出版。这本书的开创意义不用说了,其封面设计也具特色。书衣是青灰色,封面上端饰以带状的图案,作一胸像侧面希腊妇女,在欢迎初升的太阳,中间用圆润秀挺的篆书,右起横写书名,由陈师曾题写。这个设计,庄重古朴。后来,鲁迅自己动手设计了不少封面,如《呐喊》、《引玉集》、《华盖集》、《木刻纪程》等,其中《呐喊》的书名改线装书的直长签条为横长形的,书名和作者名翻成阴文加框,印在封面中心,略使偏上。这个设计稳重朴雅,对现代书籍装帧具有开拓的意义。

在鲁迅影响和指导下,先后出现了丰子恺、陶元庆、司徒乔、钱君?,陈之佛、蔡若虹、张仃、曹辛之、张光宇等一大批书籍装帧艺术家。这其中,首推陶元庆。他是杭州国立艺术院的教授,精于国画,对西洋画也很有研究。他是鲁迅好友,鲁迅的《苦闷的象征》、《出了象牙之塔》、《唐宋传奇集》等书装帧都是他设计的。《彷徨》是鲁迅的第二部小说集。“彷徨”表露了作者在五四以后思想上的孤独感,封面设计难度很大。陶元庆画了三个人在“孵太阳”,也有寂寞之后去追求光明的含义,与彷徨的词语十分贴切,深受鲁迅赞赏。《故乡》是许钦文的小说集,被鲁迅编入“乌合丛书”。此书的流传,在一定程度上得益于它的封面画。这就是陶元庆绘制的“大红袍”。据说,这是陶元庆从戏院子里回来,深为舞台上的形象所感染,彻夜未眠,一气画出了这幅装帧艺术史上的经典之作。

丰子恺是李叔同的弟子,中国一代漫画大家。他的书籍装帧画也以漫画见长。1924年,朱自清、俞平伯合办了一种不定期文艺丛刊《我们的七月》。丰子恺为其设计了封面:狂风暴雨之后,天际出现彩虹;偶尔,又一阵风起,一棵树在风中摇晃。作品黑白反差强烈,上方天际边大片留“白”,下部海边草丛乱石间,大块铺“黑”。构成一幅意境无限的画面。一年后,《我们的六月》出版,也由丰子恺设计:一大片葱绿中,一半裸男子,叉一双腿在休息,意为“赤日炎炎,六月难熬”,营造出了强烈的装饰效果。他还为这套丛书画了不少插图,著名的有《人散后,一钩新月如水》、《三等车窗》等。丰子恺的装帧画不少盎然着浓厚的生活情趣。他为诗人卢冀野的诗集《春雨》(1930年开明书店出版)作的封面画,就很有代表性:两个女孩,合撑一把大雨伞,穿着大人的雨鞋,快乐地在雨中走着。构思巧妙,富有诗意。1925年,他为自己的著作《音乐常识》设计的封面,与书的内容十分契合,具有很强的艺术感染力。

钱君?师从丰子恺,1927年,弱冠之年任上海开明书店美术音乐编辑,此后,钱君?即以书籍装帧为业,积极探索,刻意求新,使他的声名鹊起,文化圈内有“钱封面”雅称。他的装帧设计最先得到同窗好友陶元庆的引导,也得到鲁迅的启示和鼓励。1927年10月的一天,钱君?和陶元庆一起到鲁迅家中,鲁迅取出他收藏的画像石拓片让大家欣赏。由于拓片幅面较宽,只能一幅幅打开,摊在地上看,楼上地方不够,便到楼下。鲁迅先生逐幅作了说明,一直看到将近中午时分。这些精美的画像拓片对钱君?启发很大。后来在许多封面设计中运用了这些画像的构图和技法,如《东方杂志》、《民十三之故宫》等书刊的装帧。由于钱君?的勤奋好学,装帧艺术水平不断提高,鲁迅的译作《十月》、《艺术论》、《死魂灵》的装帧即出自他的手笔。一批五四新文学作家的作品,不少是由钱老经手装帧的,如茅盾《蚀》和《子夜》、叶圣陶《倪焕之》和《英雄的石像》、巴金《家》等。钱先生也是诗人。他不仅擅长旧体诗词,并曾有新诗集《水晶座》于1929年问世。正因为钱君?是出色的抒情诗人,浓厚的抒情意味是他书籍装帧的显著特色。如1930年为茅盾的译作《雪人》设计的封面,用的是写意的手法,简练地画了几朵变了形的雪花晶体,又运用日光折射的色彩,使之成为一个光彩夺目的、诗意盎然的图案,而在左下角标上“雪人”两个宋体字书名,使得整个封面情景融谐,清新别致。巴金《新生》的书面则画出日光影射中顽强生长的小草,以小草象征敢于冲破旧的黑暗势力的一代新人。罗黑芷著的《春日》一书的装帧是:在春天的太阳下欣欣向荣的草花,充分发挥了他所擅长的大写意花卉的技巧。

作为诗人、学者、战士的闻一多,也是一位书籍装帧大师。闻一多多才多艺,在绘画、篆刻、书法、美术理论等方面,都显露出卓越的才华。他的装帧处女作是,1921年他和另一个同学设计的毕业班纪念集《清华年刊》。这是一部构图别致,造型优美的作品。1923年,闻一多在美国学习,期间由郭沫若帮助,在上海泰东书局出版了第一本诗集《红烛》。闻一多苦心构思了设计,但他自己认为,虽大大方方,很看得过去,但不能算是成功的。回国后,他下了更大的功夫,果然设计出不少有相当艺术水平的书籍装帧。著名的新月书店的题花就是他设计的。潘光旦《冯小青》,粱实秋的《浪漫的与古典的》,徐志摩的《落时集》、《巴黎的鳞爪》、译作《玛丽、玛丽》和《猛虎集》等书的设计都出自他笔下。《猛虎集》是徐志摩生前的最后一本诗集,1931年由新月书店出版。闻一多选用鲜黄的底色、浓黑的花纹,恰似一张虎皮,咄咄逼人,强烈鲜明,很具气势。在闻一多的装帧艺术中最具代表性的还是《死水》的设计。《死水》是闻一多最重要的诗集。1928年1月出版。这是一本印制精良,装帧完美的书。诗集的内容反映了对祖国强烈真挚的爱,对黑暗势力的恨。诗人激愤地写道:“这是一沟绝望的死水,这里断不是美的所在”。这部书的封面和封底通体漆黑,只在封面上方贴一条小小的金色书签,写着书名和作者。在庄重宁静中散发出沉闷忧郁的气息,扣人心弦。时至今日,当我们翻看《死水》,吟诵闻一多用生命谱写的壮丽诗篇,还会引起强烈的共鸣。

陈之佛也是一位成绩斐然的装帧艺术家,他的特点是善于运用传统民族形式,也吸收古埃及。希腊的绘画艺术手法来作画。他为《鲁迅自选集》、郁达夫的《忏余集》、鲁彦的《小小的心》、圣旦的《发掘》、黎锦明的《战烟》等所作的封面画,都是口碑很好的。有一个阶段,他几乎包揽了天马书店出版的所有书籍的装帧设计,连天马书店的标志:一匹展翅的飞马,也是由他设计的。他的装帧设计中影响最大的是几种大型刊物,包括《东方杂志》、《小说月报》、《文学》这些著名的刊物。《东方杂志》是旧中国历史最长、影响深广的大型综合性杂志。陈之佛应杂志主编胡愈之邀请,从1925年到1930年连续多年为《东方杂志》作装帧设计。陈之佛根据杂志综合性、民族性的特点,在装帧设计上力求做到艺术效果的民族气派和变化的多样性。如第26卷第16号的封面用一种稚拙浑厚的线条,描绘一棵果树下,两只慈祥的绵羊,对立对称,类似中国民间的木雕画,很有人情味。第23号则完全引用了汉石刻画像的艺术,显示浓郁的民族气息。以后又应郑振铎邀请为《小说月报》作了装帧设计。经陈之佛的装帧设计,《小说月报》出现了生动、活泼的艺术风姿。比如,1927年的第18卷,每一期的封面都以不同环境中的不同女性人物形象出现,给人以美的享受。

谈到杂志装帧,不能不说一下我国著名文学期刊《创造月刊》。它由创造社主办,1926年3月创刊至1929年2月停刊,前后共出了两卷18期。这18期,一共用过9种封面。最初的封面上由叶灵凤设计的。他绘制的《创造月刊》的封面图案中,占主导的是一个人像,仰首远望,伸出手去接一串悬挂着的葡萄,背景是初升的太阳,意为创造社有着光明灿烂的前景,将给读者贡献出累累硕果。“创造月刊”四个粗犷的大字置于上端,相当醒目,反映了大革命时期,创造社的文人们对未来充满希望的心情。这种图案连用了6期,只是每期更换不同的颜色。1926年底,叶灵凤等几个创造社的“小伙计”脱离了创造社。接着,时局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创造月刊》直到1927年7月才出版。封面由关良设计。图案是在月光中两位裸体女神吹萧低吟,象征浓厚的“唯美”意趣。迫于“四·一二”以后的形势,创造社披起“纯文学”而不谈政治的伪装,这种的封面也是应付险恶环境的一种虚与委蛇。这种设计用了两期。1928年2月出版的《创造月刊》第9期由王独清主编,开始大力倡导革命文学,作为这种新的追求,后9期的设计者出自王一榴(王敦庆)之手。总的倾向是一种鲜明的、强烈的革命战斗精神。画面上主要是工农劳动者,显示出《创造月刊》已经成为当时无产阶级革命文学运动的主要代表刊物。这些封面,同当时相继涌现的众多刊物的封面相比,也是颇有特色和光彩的。

这一百年出版的书籍加起来比过去两千年的累计还要多,但是,所逢“书厄”也是历史所罕见的。本世纪上半页的一些珍本书现在已是藏家们寻觅的“猎物”。“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现在要找点早期的封面图录已相当困难。钱君?一生装帧设计作品达4000余件,但历经劫难,能寻找到的不足1/10。1928年商务印书馆出版了茅盾的《幻灭》、《动摇》和《追求》,三部曲总名为《蚀》,反映了知识分子在大革命中的沉浮。应茅盾先生的要求,这三部书都由钱君?设计,时隔70年,这三个初版本很难找到。据姜德明说,钱先生只记得《动摇》的封面用朱红色,画一个少女的半边脸,一只蜘蛛从一条丝上挂下来,下面又有三株花草为装饰。他还记得,画的内容是为了表现书中主人公们既敢于冲击黑暗的罗纲,又对前途感到茫然的矛盾心情(小说在首刊于《小说月报》时,原稿署名“矛盾”,编辑叶圣陶以为“矛”字不像姓,代改为“茅”)。多年来,钱先生亦无法找到原版的《幻灭》和《追求》。因此在选编自己的装帧设计集子时留下了遗憾。

1949年以后,随着新中国出版事业的发展,装帧艺术也出现了新的面目。1959年,北京举办了“全国书籍装帧插图展览”,展示了五十年代的装帧艺术成绩。后来从中选择一些优秀作品参加了莱比锡“国际书籍装帧艺术展览”。我国参展的作品突出了民族传统风格,在会上获得了很高荣誉。《楚辞集注》、《永乐宫壁画》、《五体清文鉴》、《苏加诺工学士、博士藏画集》等装帧共获得10枚金奖、9枚银奖。这说明我国的装帧艺术在当时已具有世界水平。顺便提一下,为了参加这次展览会,曾精心印制了一套1958年版《鲁迅全集》送展本,羊皮封面,真金滚顶,书脊除了书名烫金外,上下饰以向日葵花边,真金密纹花样,书面有凹凸鲁迅侧面像,外套楠木书匣,十分精美。可惜不知什么原因没有送展。

60年代初,出版事业走入低潮,装帧艺术也成绩淡淡。《红岩》、《三家巷》、《黑面包干》等少数几种装帧尚可一谈。1963年出版的一本“书籍装帧艺术选”,是中国第一本书籍装帧的专门画册,这也是装帧艺术史上的一件大事。

“文革”风起,书刊一片“红海洋”,谈不上什么装帧艺术。出现了几本张守义设计的革命现代京剧《沙家浜》、《红灯记》等,属于特例。

进入八十年代,一批老艺术家重新拿起了笔,从事装帧艺术的新人不断涌现,装帧艺术有了长足发展,优秀作品层出不穷。刚刚出版的《中国现代美术全集书籍装帧》共选711幅现代优秀装帧图录,1976年以后的有514幅。笔者只能选几种印象深的谈一谈。

三联书店在从1980年开始陆续出版一套现代书话集,包括唐?的《晦庵书话》、郑振铎的《西谛书话》、曹聚仁的《书林新话》、冯亦代的《书人书事》、黄裳的《银鱼集》等。这套书的装帧设计很出色。令人不解的是,近年三联书店重版《晦庵书话》和《西谛书话》等,却改了面孔,不知有什么讲究。笔者以为,钱君?先生为这两本书设计的封面画当之无愧为百年来装帧艺术的杰作之一。

近几年,一些大部头画册,如《齐白石全集》、《中国民间艺术全集》、《民间剪纸精品鉴赏》、《中国古代木刻画选集》、《金陵古版画》等都相当精美。值得注意的是,近几年一批科技类图书的装帧也很有新意。《中国接骨学》封面绘一秦兵马俑,断了胳膊,绑着夹板。《中国急腹症治疗学》的封面画,是分成上下两部分的裸体,在腹部位置绘一绳节,十分别致。

然而,在五彩缤纷的装帧世界中,不堪入目的装帧也不少。一些所谓豪华装帧,十分粗俗,有些不伦不类,像个礼品盒。期刊封面更是“美女”如云,弥漫脂粉气,使人宛若置身时装和化妆品商店。看来,回头品味当年那种古朴典雅的装帧艺术,是有它的现实意义的,这也是《书衣百影》受欢迎的原因(近日包括《人民日报》在内的多家媒体都介绍此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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